第12章
  一朵玉兰被风吹落,落进他微张的掌心。
  谢昀最初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茫然,疑心是自己梦中出神,旋即,庆元宫中传来瓷器碎裂之声,在春日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尤为清脆。
  殿内,谢昀动作迅疾如风,一脚将潜入的刺客踹出三丈远,连带着刺客的匕首一道,直直撞上了对面的花瓶。
  白玉轰然碎裂,惊醒了寂静的深夜。
  门外响起惊呼:“陛下!陛下可还好吗!”
  谢昀飞身上前,在刺客起身相抗之前,一手将匕首横在他的颈前,另一只手卸掉了他的下巴——应该说,是她。
  水绿裙衫的婢女被迫昂起头,蛇一样冰冷怨毒地注视着谢昀。
  那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。谢昀细细回想,大约是谢昭身边的婢女,名唤宛绿或是宛青,本身隶属皇室影卫,由谢从清亲自拨过去照料自己的宝贝儿子的。大抵是效忠的主子被自己一杯毒酒送去了西天,此生富贵无望,只得和自己来个鱼死网破,挣一条出路。
  林群光带着一行人匆匆闯入:“属下来迟,还请殿下恕罪!”
  谢昀把刺客踢过去,似笑非笑:“来了?”
  刺客被堵了口舌,呜呜声像是咒骂一样在寂静的殿内回响。林群光险些让刺客近了陛下的身,此刻大气也不敢出,后背浸了密密一层冷汗。
  刺客立时便由两名侍卫架走,他不敢接话,只道:“陛下,您的手臂……”
  谢昀瞥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臂,并不在意:“只伤到皮肉,传个太医来看看便是。”
  说着,谢昀淡淡扫他一眼,语气不辨喜怒:“林群光,这一觉睡得不错吧?”
  再怎么是皇室影卫出身,再怎么精通武学,也不可能瞒过众多值夜的太监和侍卫,悄无声息地闯入寝殿。
  谢昀闻到了林群光身上熏香的味道——迷药效果不错,偌大一个庆元宫,堂堂一个侍卫长,竟然能教他们寻到破绽,还在刺客闯入之后才惊醒。倒是不知这林群光做了什么,才中这迷药如此之深。
  林群光身上的迷药劲儿还没全过,颇有些手软脚软,闻言也不敢动,只惶恐伏地,连声告罪。他身为侍卫长,庆元宫发生此等疏漏,他自然责无旁贷。
  若非看在他是太皇太后母家的侄孙,谢昀早将他打发了。他懒得听那些告罪之辞,早想好了将人换下去,却忽然瞥见一个匆匆奔来的身影。
  林群光险些以为这是刺客同党,刀剑出鞘架上去前,谢昀却先皱了眉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  朔月是听见响声后匆忙过来的,头发乱着,衣裳也没系好,却丝毫无损秀丽容颜。林群光不知朔月身份,本不敢多看,却不知是不是被迷药糊了心智,竟忍不住偷偷去打量。
  谢昀瞥一眼那点小动作,不虞斥道:“还不下去,等着朕治你的罪吗?”
  大开的窗子送来了深夜的凉风,冲淡了最后一缕荼蘼的甜香。后背冷汗湿了又干,林群光抖了三抖,诺声退下。
  说话间,太医已赶了过来,连带着太皇太后也收到了消息,派了身边的青蓝来询问情况。又是一番不得安宁。待到谢昀打发走若干人等,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,一转眼瞧着朔月还罚站般站在原地。
  谢昀立时便开始觉得头隐隐作痛,语气僵硬又冷漠:“还有何事?”
  朔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昀手臂上的伤口,心中愧疚如潮。
  他是想来致歉的——谢昀受伤是他的失职。如若他一直守在寝殿里,刺客便不会有可乘之机,谢昀也不会受伤……可是谢昀面色淡漠,眉宇间有隐隐的不耐烦,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道歉。
  谢昀:“无事便退下……”
  应该用什么补救一下。朔月倏然打断他:“陛下,你等一下。”
  谢昀看着朔月如风一样奔出去的身影,无端陷入了沉思。
  和傻子说话相处的后果就是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傻子——片刻思量过后,谢昀得出了这一悲哀的结论。他摇摇头,又开始忍不住琢磨怎么尽快把这个傻子丢出宫去。
  或许可以找一找长明族其他人的下落,也好看看长明族是不是盛产傻子。
  丢去守皇陵不成,丢回他自己家里总成罢,毕竟也才十七岁,当然需要父母亲族照看。
  烛火噼啪了一声,爆出了小小的火芽。谢昀望着朔月朝自己奔来的身影,惊觉自己竟真如他交代的那样在等他回来。……没救了。
  “陛下。”朔月宝贝般捧着一只翠色玉瓶递给他,眼睛亮亮的,满是期许。
  谢昀有些嫌弃,但还是伸出两根手指,捏起那翠玉瓶晃了晃,只听得一阵珠玉琳琅之声。
  朔月来去匆忙,鼻尖沁了细密的汗珠,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谢昀,献宝般道:“陛下,这是我炼的丹药。”
  谢昀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什么?”
  “丹药。”朔月口齿清晰地重复道,“陛下尝尝看,对身体有好处。”
  谢从清痴迷于求仙问道、长生不老,宫中不时有道士出入,他便也凑热闹去学一些。
  谢从清不爱他读书写字,却偏偏喜欢他做这些事,说他一身白衣坐在烟雾袅袅的炼丹炉前的模样有仙气,炼出来的丹药也比寻常道士们的要好。
  朔月倒也喜欢那种烟雾弥漫的环境,仿佛背生双翼腾云驾雾,在漫漫白云间神仙似的逍遥。